時間:2023-04-24 瀏覽量:921
都說今年春脖子長,四月天氣才剛剛轉(zhuǎn)暖。這乍暖還寒的時候,正是挖小根蒜的好時節(jié)。
家鄉(xiāng)的小根蒜是粗生野長的植物,大大咧咧的,春秋兩季,無論是一望無際的山野,還是精心打理的花壇,都少不了它的身影。
外婆這輩子也是野蠻生長的,有豐富的“勞動經(jīng)驗(yàn)”,在挖菜這件事上,外婆既是我的啟蒙老師,又是我的實(shí)踐伙伴。可惜我大概是塊朽木,打小就只認(rèn)得準(zhǔn)這一種菜。不過就算是挖小根蒜,這里面也有些門道。
小根蒜很好認(rèn),長得不美,就像不起眼的小草,但它的葉子卻很飽滿,圓鼓鼓的幾根,摸上去又柔又韌。外婆告訴我,等小根蒜的葉子綠了,就已經(jīng)有些老了,若是長得像一根小蔥,更是沒法端上餐桌,一定要是剛剛有些淡紫色的時候,無論是蘸醬還是和雞蛋一起炒炒,都是極美味健康的。這一套說辭也成全了外婆的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的急性子,在挖小根蒜這件事上,最是拖延不得。
除了辨認(rèn),挖小根蒜的手法也很講究。它樸實(shí)低調(diào),所有的精華都深深埋在地下,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面、含羞帶怯的大姑娘,有一些純真笨拙的可愛,所以我們下鏟子的時候,一定不能緊貼著根莖,必須要避開一些,還要多帶些泥土出來,同樣我們手上下多大力氣,用多少功夫也是踏踏實(shí)實(shí)、絕不能偷工減料的……到這里說教的意味就濃了起來,我小時候還沒有現(xiàn)在的半分文靜,就像翻墻爬樹的活猴子,又有些小聰明、鬼點(diǎn)子,任誰帶都得說一句“難,難,難”。她耐心重復(fù)這些話時,總是顯得絮絮叨叨,我定是不買賬的,每次都將好好的小根蒜搞得亂七八糟,她若笑瞇瞇地數(shù)落我,我便在山坡上逃得飛快。
這樣沒心沒肺的快樂停留在零九年夏天。外婆被確診尿毒癥時,整個人一下子掉了精神,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,就更不要說陪我玩耍的心思了。跟著掉精神的,還有家里老老少少每一個人,她的身體一向硬朗,此番卻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。快樂于她而言成為了最奢侈的東西,一日三次的透析成為了她每日必做的功課,哪怕是我親自去挖了小根蒜來,由媽媽炒出香香的一盤,外婆也提不起多大興致了。
她病情一點(diǎn)點(diǎn)加重的那幾年,適逢我讀大學(xué),不能在身邊幫忙照料。那時網(wǎng)上很流行一句話“從此故鄉(xiāng)的四季,只有冬夏,再無春秋”,因此一年一年的,無論是外婆,還是心心念念的小根蒜,都是聚少離多。等我熬到畢業(yè)返回家鄉(xiāng),外婆已幾乎是足不能行、口不能言了。頭腦的退化為她帶來了久違的“快樂”,大部分時間,她乖得就像一個孩子,整日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,見了誰都笑瞇瞇的,很是熱情親近,可細(xì)究之下,卻又是誰也認(rèn)不清楚。
再后來,就連笑容也成了一種奢望。她總是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,渾濁的眼球動也不動一下,她不能吞咽,鼻子上插著長長的管子,肚子上也插著長長的管子,一切都開始變得灰暗起來。大多數(shù)時間,我會和家人一起照顧外婆的生活,長滿小根蒜的那片山坡,便再也沒去過。偶爾坐在她床邊發(fā)呆時,會突然想起她為臉上的天花疤痕自卑的一輩子,為父母丈夫兒女操勞的一輩子,想起她幾乎沒有嘗過生活甜頭的一輩子,外婆似乎與小根蒜也有了許多共同點(diǎn),她平凡、不美,卻也淳樸、堅(jiān)韌,她在環(huán)境尚且嚴(yán)寒困苦時出生,又在萬物溫暖富足時離去……
時光在小根蒜一春一秋的交迭中悄然溜走,回憶就像斷了線的珍珠,怎么找也找不齊全。如今我再次登山來到我們的“老地方”,外婆已化作一縷山風(fēng),絮絮低語,傳達(dá)著對我們的思念。
(作者 王一如)